无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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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谁是无名?没有名字的人就是无名。江湖这么大,究竟有多少个无名?不知道。

  要川陕第一大镖局——扬威镖局总镖头李十方亲自出马,镖银没有百万至少也会有十万之数。但这次镖却是个例外,因为这趟镖全部都是药材,很普通的药材。生地,黄连等,全都可以说是不值多少钱。可是在灾区,这却比黄金还要值钱。

  近来湖广一带水灾,灾后又发生瘟疫,一些不良商人趁机大肆囤药,导致大量灾民无药可买,只能坐以待毙。为打击这种囤积居奇的卑劣行为,几位首善之士募钱往四川购得大批药材,想要解这燃眉之急。

  谁料想原本畅通的长江现在因为江上两大帮会漕帮和排教正争夺漕运之利闹得不可开交而无法通行,于是这几位善士恳请李十方托运这趟镖。李十方素来古道热肠、行侠仗义,听闻后不但分文不收,甚至亲自出马沿长江南岸护送。
  七月的天气骄阳如火,一个个镖师都已经去了半条命。李十方看见此景心中不忍,毕竟救灾如救火,自己这些一同出生入死的兄弟们毫无怨言的跟随着自己起早摸黑连夜赶路。

  「兄弟们,我们就在此休息片刻。等着日头过去,我们再行赶路。」他招呼着弟兄们把车赶到路边的树下,以车为中心,所有的人席地而坐。

  副总镖师黄一龙把水囊递给李十方,看着远处的道路。「大哥,你说他还会跟上来吗?」

  李十方笑了,点了点头。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一个雪白的人影从他们来的地方慢慢的走来。李十方又笑了,拍了拍身边黄一龙的肩膀。

  没过多久,白影走进了。是一个很奇特的少年,一身白衣如雪,但偏偏没穿鞋子。而一双赤脚却很干净,干净的就像刚洗过一样。他始终低着头,让人没法看清他的长相。他背后背着一个竹筐,上面盖着布,里面不知装了什么。

  看见少年,不少镖师都叹着气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钱来,塞在身边笑得很开心的人摊开的手里。因为从青城山下见过这少年第一面,他就一路尾随着他们。后来发现与其说是跟着他们,还不如说是不紧不慢的和他们走相同的道路。
  放下戒心后,虽然这个孩子看上去有些怪,但在这群走南闯北的人的眼里也只不过是有点孤僻而已。

  李十方却对这个少年产生了好奇,因为他发现每次他们打尖住店的时候,他就像不知疲倦似的一直向前走,至多是只买两个馒头一边走一边啃。而天亮他们出发后,没过多久就超越了他。可是一旦他们停下休息的时候,少年又超过了他们,至此周而复始。以至于很多镖师每天都私下赌这少年当天会不会又跟上来。
  突然一声尖锐刺耳的哨声从树林里响起,一群手持兵器的人迅速冲出包围了他们,镖师们条件反射的抽出兵器以原有的圆形阵势护卫着镖车。

  李十方拔出厚背大刀,单手擎在背后。「诸位朋友,我车上装的都是为湖广受灾百姓运送的救命药材。请大家看在区区薄面的份上,放我们过去。我这里小小意思,不成敬意。」空着的手从怀中掏出两锭银子扔在了地上。

  强人们往两边一分,一个瘦小枯干的汉子闪了出来。「久闻李总镖头仗义疏财,要不是受人所托非要取阁下的首级,于某倒想和总镖头把酒论英雄。」说话如同两块生锈的铁片相互摩擦的声音让在场所有人不禁皱起了眉头,功力稍弱的人不得不捂上耳朵。

  看他年纪三十出头,长得尖嘴猴腮,黑布罩着头,光下巴没胡子,但是双目炯炯有神散发着凶恶的光芒。

  阅历丰富的李十方忽然想起一个人,也是姓于。他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说话时已能听见轻微的颤抖。「莫非尊驾就是于十一刀?」

  「于十一刀!」听见这个名字,镖师们一个个面无血色。神情中带着惊恐。
  江湖中只要闯荡过两天的都听说过这个名字,据说他为人心狠手辣,下手从不留活口。由于干过几件伤天害理的案子,激起了民愤。但他武艺高强,好几次围剿他不是杀人逃脱,就是全被他杀光。最后竟然惊动少林寺方丈空闻大师亲自出马,谁料此人很是狡猾,立刻消声匿迹隐藏起来。

  没想到今天会在此地遇上此人,李十方自知若是不奋力一搏,今天他们这十数人必定都会死于非命。可是一交手,他就后悔自己平日里交往应酬的时间太多,而真正练功的时间却太少了。才十几个回合,他就已经渐渐不支。

  偷眼观察周围,除了像黄一龙这样老资格的镖师,年轻的或者功夫差的都满身是血倒在地上不知生死。

  「李大镖师,看来你的功夫是被人吹出来的,还是说全都浪费在你那如花似玉的老婆身上了?」于十一刀阴恻恻嘲笑道,同时也加紧了手上的刀。他的名字叫于十一刀,不是一次用十一把刀,而是别人砍一刀的速度,他至少挥了十一刀。另外他很喜欢在人身上砍十一刀,直到对方血尽灯枯毙命为止。

  李十方紧咬牙关死命支撑,川陕第一镖局的名头可不是靠吹出来的,他的手底下也是有些真功夫的,但是今天遇上的对手可不是什么善茬,身上须臾之间又多了几个伤口。忽然感到胸口剧痛,原来已被对手来了一个刀里加脚踢在他的胸前。「嘡啷」一声,大刀落地,他人飞出数尺,落在地上迟迟不能爬起。

  于十一刀将手中薄刃快刀担在肩上,仰天哈哈大笑起来,声音难听的将树梢上闻到血腥味等待候食的乌鸦惊得飞起来。「李大镖头,等我斩下你的人头后,我会立刻赶去成都,好好和你那美艳的夫人共度良宵。」

  「你这贼人……」李十方强挣着想要爬起再战,可是刚一挪动身体,胸口有如针扎般的刺痛袭遍了全身各处经脉。看看四周,已经没有站着的自己镖局的弟兄了。

  于十一刀刚把刀举起,突然眼前一花,一个赤着脚背着竹筐的白衣少年不知什么时候挡在了自己和躺在地上不能动弹的李十方之间。「你……」他猛一惊,向后跃出三丈,定睛细看。

  这少年看上去充其量不过十四五岁,但是却有二十多岁的成熟稳重。相貌平平,属于那种混在人群中一点都不突出的人。可是他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高深莫测的森罗感。

  于十一刀不敢轻视,招呼自己的得力助手许彪上前试探。许彪在河北一带也算是恶名累累,打家劫舍无恶不作。尤其是他那手链子鞭,也算得上是神出鬼没。他晃动链子鞭灵活的朝少年脖子上卷去,但不知怎么了,链子鞭却鬼使神差的卷了回来,将他脖子死死套住。他手上力道还没散尽,竟生生的被自己勒死。
  群贼大惊,在所有人中许彪的本事可是仅次于老大的,他竟然一招之内被自己最得意的武艺灵蛇出穴杀死,要不是亲眼所见,更是难以置信。

  「斗转星移?尊驾是江南慕容世家?」斗转星移是一门借力打力的功夫,是江南慕容家家传绝学。于十一刀本事再大也不敢轻易得罪江南四大家族之一慕容世家的子弟,他很难得的放下身段心平气和的问。

  少年没有说话,摇了摇头。

  于十一刀心生恶念,就算你是慕容世家的人,我把你废在这里,也不会有人知道的。周围亲近之人看见老大眼露凶光,就知道他想要杀人灭口。一拥而上,各亮武器就想要将少年置于死地。

  众所周知,斗转星移是一门极高深的武学,没有二三十年的功力是无法运用自如的。而这少年不过十几岁,就算他从娘胎里就开始练功,也无法同时应对这么多人夹攻的。更何况其中还有两三位暗器高手,伺机在外围突施冷箭。

  但是让于十一刀和扬威镖局众人没有想到的是,转眼之间十七八个人全都死于非命,而且个个都是死在自己的兵刃和武艺之下,甚至包括那几位暗器高手。
  以于十一刀的眼力他只能粗粗看出这少年的功夫绝对不是斗转星移,至于是什么,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因为斗转星移毕竟还是要使用自身的真气来操纵对方的力道,可是这少年的这门功夫却在斗转星移之上。只是单纯的利用对手的力道,用不知什么方法以更猛烈的力道反弹回去施于其身。

  他倒吸一口冷气,紧握着刀把的手已开始冒出冷汗。「朋友,你为何要插手此事?若你能与我联手,我必以重金酬你。」看对方对自己的利诱无动于衷,他眼一转心生一计。「既然是这样,那今天就给老弟一个面子,我就放这些人一马。」说完,打着哈哈,倒提快刀朝路边走去。

  就在众人都稍松一口气时,于十一刀矬身朝强忍疼痛,正检查弟兄们伤势的李十方扑去。他的动作犹如狸猫般迅速,以至于在场的人都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他就已经把刀架在了李十方的脖子上,轻轻在上面划了一刀。「小子,我不知道你和他有什么关系。但要是你不想让他死的话,你速速离开,我自然会放这些人一条活路。」

  少年还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一步一步向他走来。于十一刀手上加力,快刀又割开了一条血口,鲜红的血水顺着脖颈流淌了下来。

  李十方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小兄弟,你不要管李某人,只要杀了这个贼子,李某就对你感恩不尽了。」

  少年离着他们大约一丈左右停下了脚步,于十一刀暗暗窃喜。可是这少年终于开口说话了,他微微一笑。「你这已经是第十二刀了。」声音虽轻,但却格外的好听。

  于十一刀一愣,这才想起刚才割李十方的那刀的确是自己在一个人身上的第十二刀。他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眼还没眨少年已来到他的面前,看上去毫无力量的一拳击中了李十方的膻中穴。

  可是这一拳的滋味李十方和于十一刀各自都有不同的感受,李十方就觉得身体暖洋洋的,刚才还一动,全身针刺般的疼痛全都不翼而飞了。胸口一直郁结着侵入的劲道从背后透出,经脉运行也畅通多了。而于十一刀却感到有一股古怪的真气自李十方的身体传到了自己的体内,像是能将自己心脉扭曲了一样,顿时七窍流血的倒在地上。

  频临于死亡边缘,他忽然想起了一种只存在于传说中的武功,中这种武功的人据说会真气逆行经脉爆裂而死,而且死状极为得惨不忍睹。「难道你是……」没有人能听得见他说了些什么,因为所有人都只能听到他喉咙嗬嗬的作响,但就是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李十方查点了一下人数,一行二十五人,现在只剩下十八人,而且个个都带伤。他为难的对少年说:「这位小兄弟,能否请你相助我们将这批药材送往灾区?」
  少年没有回答,背着筐上了大路。

  李十方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只能招呼受轻伤的手下把重伤人员扶上车,掩埋了死去兄弟的遗体,勉强着继续他们的路程。路上却是出乎意外的平静,不但没有毛贼来侵扰,甚至连一只野兽也没见到。

  头几天还能算是幸运,可是天天如此就不能用这两个字来解释了,李十方相信这一定是那位少年在暗中相助。路上无事,终于他们把货平安的送到了江陵城。可是从此他们再也没有见过那少年的身影,也不知道他究竟是谁。因此以后他们一旦提起这位武艺超凡的少年时,都会尊敬的称为无名少侠。

     ***    ***    ***    ***

  傅天凡,一个只想做天生平凡的人,一个热爱醇酒美人的人。对于所有的事在他看来都是麻烦,可是有时在别人的眼中他却是一个更大的麻烦。

  司徒超群现在就觉得自己的头有两个大,他从来都没有像现在这样感到有一个天大的麻烦站在自己的面前。而这个麻烦竟然还只不过是一个二十岁不到的小伙子。

  提起司徒超群这个名字,在关西汉中一带可以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本身作为一个少林俗家弟子,又是关西一带大镖局——凤翔镖局的掌舵人,简直能用名声赫赫来形容。可是正因为有扬威镖局压在头上,所以他只能称第二,不能称第一。

  现在愣是有人不怕他那连当地知府大老爷都要畏惧三分的金字招牌,将他从汉中一直追到秦岭,为的只是想让他向一个他死都不愿服输的人道歉。

  「臭小子,你别欺人太甚,你知道得罪少林寺的下场吗?」他就像一只被逼入绝境的猛兽咆哮着吼道。

  「得罪少林寺?好大的罪名哦。」傅天凡打了个哈欠,懒懒的伸了个腰,他已经有七八天没有睡在他那张又温暖又舒适的床上了。「不瞒你说,其实我在少林寺也呆过。」

  「真的?」司徒超群忽然感到自己抓到了一线生机。「既然大家都是同门,有何必苦苦相逼呢?」

  「同门,我只是在少林寺的厨房里做过三个月的火工道人罢了。」他的话不由得不让人相信,因为从他施展的武艺中只能找到一点点少林伏虎拳的影子,不过也有别的很多别的武功的皮毛夹杂在其中,甚至还包括了几下点苍的回风舞柳剑法。

  「那你为什么要追我?我又为什么一定要想李十方这狗贼道歉?」

  「你以为我愿意追吗?你又不是怡红院的小翠姑娘。长的又不漂亮,我也没有分桃断袖之癖。」他忽然正色道。「但是李十方是个正人君子,难道我能对这样的人袖手旁观吗?如果你无法改邪归正及时回头的话,那我就不得不杀了你然后再去救他了。」

  「他是个好人?他明明就是个伪君子。」司徒超群大吼道,晃双掌向对手打去。他浸淫了至少二十年的罗汉拳不仅在俗家弟子中堪称第一,他的几位前辈师长也经常交口称赞。但是碰上这位煞星,掌法就像击在棉花上一点都使不上力,只能是空费气力而已。

  打了至少三十多个回合,傅天凡还只是一味的闪躲。司徒超群长叹一声,罢手不打,一屁股坐在地上。「你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但我绝不会向他低头的。」
  傅天凡笑了,他也收手坐在了他的对面。「我是不会杀你的,因为你才是出钱购买这批药材真正幕后的人。」

  司徒超群一下子跳了起来,隐藏在心底的事被人揭发出来的那种震惊可不是能用只言片语来形容的。「你怎么知道的?」

  「其实一开始李总镖头就知道了,所以他才会亲自押运,他说这是为一个真正的男人所应该付出的回报。」

  「那……那个蠢才还是一样的虚伪。」嘴上虽然还是不饶人,但是眼中已流下了热泪。「我究竟什么时候才开始嫉妒他的呢?是他得到那块川陕第一镖局的牌子的时候?还是他明明武艺出身不如我,成就却在我之上的时候?」

  「李总镖头托我带句话给你,这次押运完之后,他就会召集天下镖行同业将那块牌匾重新颁给你,因为只有你才配得上。」

  「你走吧!快去救他,他这样的蠢才已经很少很少了。」司徒超群合眼躺在地上。「李十方,你这个大笨蛋。」他喃喃地说,忍不住眼泪流了下来。

     ***    ***    ***    ***

  宋绍兴十年,金天眷三年,冬。

  凤栖镇,北达扬州,南连临安,运河贯通,繁华程度直逼上述二城,故有小扬州的美名。加上金人新近兵败无力南征,因此南来北往的旅人客商云集于此,好不热闹。

  芸香馆,凤栖镇第一温柔乡,今有号称江南第一歌姬林月儿驻留此处,使得江南无数自诩风流名士流连忘返,不能自已。此女子美貌出众、才情过人,即使尔有万金也不能使得佳人倾顾。但是男人就是这样,越得不到的东西就会越珍贵。就算不能等到美人垂青,成为入幕之宾,至少能与美人高歌一曲,千金散尽亦不足惜。

  甚至就连对面几个酒楼茶馆现在从刚开门天不亮到月上柳梢头打烊了,依然有人苦苦守候了,一切的苦候只为了能一闻美人偶尔抚琴清吟时那宛若仙乐的声音。

  所以每天的正午时分更是人满为患。一个衣衫过于随意的年轻人脸上挂着懒懒的笑容,才走进店门两步就至少打了七八个哈欠。他这身行头丢进垃圾箱都绝不为过,但是他的神情就好像正穿着一套最名贵的丝绸衣服一般,只有衣襟上别着一只刚折下犹在滴水的牡丹花。

  他无视周围人群用极为鄙视的眼神看着他,一点都不觉得自己身上正散发着一股让人有掩鼻而逃的冲动的味道。他径直上楼,连看都没看就坐在了一张靠窗的八仙桌旁。

  桌旁一早就在这里的几位衣着华丽的公子脸色铁青,但又不想在佳人门前显示自己的粗鲁,于是用他大概出娘胎来最有礼貌的口吻说:「我姓王,淮南王廷恩。」淮南王家可以说是在江北响当当的字号,曾祖,祖父,父亲三代都有鹰爪王的美名。他认为只要一亮出这张金字招牌,这无赖一样的小子一定会夹着尾巴逃之夭夭。

  不过他想错了,年轻人睁开他那双似乎永远睡不醒的眼睛,指着自己的鼻子说:「傅天凡。」三个字说得简单至极,说完却又是一幅昏昏欲睡的样子。
  王廷恩还从来没受到过如此的奇耻大辱,谁人见了他不得尊称他一声「王公子」,而现在一个乞丐似的小子用这种漠视刺激他的理智。左手五指运劲如风,奔这个让他气很不顺的小子的手腕,就想给他一个下马威。不把这小子的胳膊折断了,他这口气是不会消的。

  可是当他离对方的手腕只有寸许时,一股很柔和的劲道托住了他,无论如何都无法按下去。但在别人的眼中,王廷恩克制住自己的怒火在最后关头停了下来,称赞他大人大量的赞扬声此起彼伏。其中奥妙就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很快,众人的视线被一阵的嘈杂声吸引到了街上去了。而王廷恩狠狠的瞪了一眼已经打起了鼾声的傅天凡,心有余悸的环顾了一下周围。随便找了个借口,溜出了酒楼。

  原来四五个金人打扮的壮汉,敞着怀露出黑压压的胸毛,肩并肩并排站在街上。大概是喝多了几杯,个个面红耳赤,嘴里不知唱着什么小调。身前有一相貌猥琐,尖嘴猴腮,身材矮小的男子,看上去像是通译。这几个金国汉子每说一句,他弯下腰卑躬屈膝的听着,然后挺起胸膛傲慢的对着芸香馆的大门大声叫道。
  「这几位乃是金国使节,久闻林月儿小姐色艺双全,天下闻名。大人们特地来请林小姐今晚侍寝。」话还没说完,几个金国人哈哈大笑,神情间极度的嚣张。
  人们早就对金人不满,一听说是金国使节,有些正跃跃欲试打算教训他们一下的武林人士当然不会放过这一能讨好林月儿的大好良机。几个衣着华美的少年侠士将他们团团围住。

  一交手才发现,这几个金人个个武艺不凡,几下就把那几位少年侠士打的腿断胳膊折,满地找牙。

  「想不到南人的武艺竟然全都只是些花拳绣腿,不堪大用。哈,哈,哈,哈。」像是为首的金人仰天大笑道,周围那几个也跟着大笑起来,态度格外的轻蔑。
  「当然了,粘哥不花大人,您不愧为是大金朝第一猛士。」通译满脸谦卑的谄媚。

  顿时没有人再敢下场自取其辱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些金人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尤其是那个为首的不但膂力过人,而且动作辛辣利落,受过高人名师的指点。要不是他手下留情,估计躺在地上的就不是几个受伤的人了。

  忽然,一阵马挂銮铃和清脆的马蹄声从长街远处传来,金人素来爱马,特别是骏马。只听那踏地有力的蹄声,就知道是两匹名种宝马。每人的脸上立时都凸现贪婪之色,只有那名为粘哥不花的金人的神情异常的凝重。他注意的不是两匹马此起彼落极为有节奏的蹬地声,而是在马背上骑士呼吸在疾驰中仍然丝毫不乱,长而细,缓而慢,功力并不在他之下。

  片刻之间,两匹马就到了眼前。飞驰时若疾如闪电,一旦停住却稳如泰山。可是众人的眼光全都从马转移到了马背上的骑士身上。所有人都在心中不免暗叹,世上难得有此俊秀潇洒之人。

  前面是一匹红马,除了鬃蹄外,全部若火云一般。马上坐着的是一位让人看了眼前一亮的小姐,约摸二七年华,雪肤,鹅蛋脸,娥眉,杏眼,隆鼻,樱唇,云鬓。虽然眼睛之间的距离较远,但是天生乖巧可人、不笑也笑的相貌,都忍不住让人生出想把她拥在怀中好好呵护一番的念头。

  后面一匹白马,除了四蹄外全身一根杂毛都找不到。一位男人见了嫉妒,女人见了抓狂的浊世翩翩佳公子气定神闲的坐在马鞍上。白净的面皮,颌下无须,剑眉虎目,全身上下散发着傲然的气势,但是只有看着前面的女孩时,眼神中才会流露出温柔。

  女孩头上别着发髻的玉簪通体晶莹,雕刻精美,乃上上之作,价格不菲。两人身上裹着的都是裘皮斗篷,毛皮柔顺,色泽纯洁。只看这些就知道他们非富则贵,来头不小。

  几个酒醉的金人忽然见到眼前来了一位妙龄如画的少女,色心大起,顾不上堵住芸香馆,将少女还有身后那男子团团围住。

  「小姑娘,你那汉子羸弱不堪,哪有我兄弟们这般健壮又知情识趣。来,来,来,快随爷回去快活快活。」说着其中一个伸出比女孩大腿还粗的胳膊想去牵女孩马匹的缰绳。

  还有人起哄道:「老三,原来你想一箭双雕,人马独占啊。」

  女孩见到这几个金人后的脸色本就难看,受此侮辱眼眉倒立,皓腕一抖,一道黑影旋住了那汉子的胳膊。身后的公子见状开口道:「表妹,手下留情。他虽然无礼,但我中华上国不能和他一般见识。」

  被叫做老三的汉子定睛观看,原来缠住自己胳膊的黑影是一条鞭子。「小丫头,用这来教训爷。待爷将你拿下后,好好的教你怎样做个听话的好女人。」说完肆无忌惮的放声大笑起来。

  公子无奈的摇了摇头,他素知少女性如烈火的秉性,现在受此侮辱又怎么会做到手下留情呢。果然,少女一声清咤,握着鞭子的手腕向回一收,一股巨力将那汉子带起在空中翻了三四个圈后,重重的摔在青石板的地上。

  落地后的汉子抱着胳膊杀猪似的大叫起来,粘哥不花仔细察看,原来他的胳膊至少已经断成了四截。其余金人大怒,从腰间抽出明晃晃的弯刀,奔着二人冲了上去。

  少女不慌不忙,手中的鞭子犹如灵蛇出洞,鞭鞭都落在他们想不到,也挡不住的地方。直打得他们抱头鼠窜,情形颇能与之前的一幕相比。

  「你这小丫头,快住手!这些可都是金国的使节,他们有个好歹,小心把你充军为奴。」通译狐假虎威的跳着脚喊道。

  少女的杏眼中顿现杀机,鞭子在空中划出一道诡异的弧线,朝着通译的脸上抽去。可是这个通译也不是等闲之人,灵巧的躲闪,就像一只直立的大猴子一样。
  「表妹,他是猴拳高手三手猴王——侯天门。」

  「管你是猴王还是猴子,打得你变猴头菇。」说完,鞭子越舞越快,方向越来越刁。

  侯天门眼中精光大盛,厉声道:「原来是玉大小姐和南宫公子,失敬。在下恬为秦相门人,今日只能多有得罪。」左手向上一搂,原来不知什么时候,他的左手上已经套上了一只五爪钢抓,一下子就把鞭首攥住。

  少女冷笑着,如玉般的皓腕不停的转动着,鞭子一圈又一圈套在了钢抓上。「断!」轻叱一声,鞭首收紧,五根钢抓瞬间被挤在了一起。而侯天门的脸已被憋得通红,右手捂住左腕,左腕已呈红黑色,「咯吱咯吱」的作响。

  「退。」刚说完退字,少女把鞭子猛往回一收,钢抓被生生的从侯天门的手上硬扯了下来,连皮带肉血淋淋的撕下了一大片。

  「好!」楼上楼下围观的人群无不暗声叫好,要不是畏惧秦相权势熏天,早就大声叫嚷起来了。

  少女把鞭子一抖,连带着血肉的钢抓清脆的扔在了地上。「姓侯的,亏你也是一代高手,竟然帮着外族欺压自己人。今天给你个教训,下次再让姑奶奶遇上,就扒你的猴皮,抽你的猴筋。」

  侯天门恶狠狠的看了他们一眼,捂着受伤的手退到了一边。粘哥不花上下打量了他们半晌,出乎意料的是没再作出任何的反应,微微欠身拱手,带着手下离开了长街。

  少女意犹未尽的想追上去,可是后面的公子止住了她。「表妹,得饶人处且饶人,他们已经得到了教训。」两马靠近时,他轻轻在少女耳边说。「那个为首的武功只看他手上指节粗大,双目有神,下盘行动时沉稳有力,就知道他的武功在你我之上。」

  少女嘴撅的老高,又不能不相信这位从不喜惹事但眼力惊人的表哥,催马也离开了。

  围观的人群渐渐的散去,但楼上的众人却仍旧恋恋不舍的不愿离开,毕竟今天来看的主要目标还未现身,大多数都在七嘴八舌的谈论着刚才颇为精彩的一场打斗。

  「叮」一声清脆悦耳的声响引起了大多数人的注意,不知什么时候,正中央的桌子旁站立了一个小叫化子。说他是叫化子,真的有点委屈他了。虽然衣服上补丁摞补丁,但至少还很干净。不像这层楼上的某位正在打呼噜的仁兄,衣服倒是完好的,但是究竟什么时候洗的,估计连他本人都记不起来了。

  小叫化子年纪大约十三四岁,长期有一顿没一顿,身形瘦小,脸上没什么血色,而且额角、脸颊抹着些灰泥。不过相貌倒是十分清秀,如果好好补一下,换身好衣服,并不比刚才那位公子差。他看见大家的目光已经注意到他这里,而店老板一时之间还没过来赶他,他清了清嗓子,再次用手中的竹筷敲打了一下桌上的茶碗。

  「诸位,大家想必都听说过江南四大家,金陵南宫家,姑苏慕容家,扬州樊家还有就是江陵陈家。可是自靖康二年,我朝南迁,建都临安,这四家中的樊家和陈家先后没落。而樊家更是自最后一代家主樊兴后,断绝了子嗣。而南宫、慕容两家先人南宫清与慕容延钊随太祖皇帝陈桥兵变,东征西讨,屡立殊功,后辞官定居于此。因此这两家受历代先帝的恩宠,历代不衰。」

  「但是要说到本朝门阀,就不能不提洛阳金家。不但世代公卿,而且辈辈人才皆出。尤其是本代金老太君,膝下九子,有的在朝紫袍金带,有的手握兵权镇守边疆,有的为一方门派掌门名扬江湖。自靖康二年,东京失陷,金家于当今圣上有救主之功,蒙上御赐金家丹书铁卷,而金家却三辞书卷,自更受皇恩。」
  「我想列位看官一定会问了,那金家为何会独享殊荣,而不遭他人嫉妒?」小叫化故作神秘的顿了一会儿。「因为金老太君的亲妹就是当今圣上的亲母。金老太君的掌上明珠被称为天下三美之一、有洛阳龙女美誉的金碧琳嫁给了金老太君的亲侄——曾十九岁高夺状元,才华横溢的玉连成。岂料,汴梁城破之日,身为兵部尚书的玉连成与妻共赴国难,双双殉国。只留下尚在襁褓中的一女,就是刚才独斗金人的那位玉大小姐,玉无双。」

  其实关于玉无双在场大部分人,特别是本地人又怎么会不了解呢。千万别去招惹她,是这些人心中一直警戒自己的话。对于这位玉大小姐,即使是金家,即使是她那九位位高权重的舅舅,哪一个不是敬畏她三分。因为,作为一家之主的金老太君对她,这个最疼爱女儿的遗孤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极为的溺爱。惹了她,就是惹了金老太君。惹了金老太君,就连天也要变。

  不过这位玉大小姐倒也不是惹事生非、无理取闹的主,平日里救难扶危,做了很多善事。

  「至于那位风度翩翩,仪表不凡的年轻公子就是人称江南名剑,南宫世家下一任阀主,同样也是金老太君的外孙,玉大小姐的嫡亲表兄,南宫云便是。」小叫化说到兴起,眉飞色舞。「为什么要称他是江南名剑,这就要从近百年来整个武林的兴衰开始说起。」

  自隋末唐初,少林寺奠定了武林泰斗的地位后,天下第一大派的荣光非其莫属。虽然本朝奉行偃武修文,但百余年来的根基还是无法被轻易动摇。天山,昆仑,华山,点苍,崆峒这五派原本只是微末小门,却因先帝道君皇帝崇信道教应时而兴,只是暂时还无法和少林一较长短。但最近同以精研剑术的这五派在华山派掌门云鹤真人的倡议下,结成联盟。一下子声势之大,直追少林。

  江湖上另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是被称为天下第一大帮的丐帮,自黄河以北沦陷,丐帮十万余众或组成义军响应北伐,或由武功超凡之人刺杀女真领兵大将、烧毁辎重,其中慷慨就义者比比皆是,其义行为世人所敬仰。

  俗话说正邪不两立,有正必定有邪。魔教兴于战国,盛于三国南北朝。但李唐武周后,魔教分裂为数门,之间相互倾轧、暗斗耗竭了自身的实力,随后大部不得不退出中原,远遁异域。

  要说起单个武功高下,少林诸位高僧,各派掌门皆为顶尖高手,但都不是当世第一。百年来能称得上是天下第一的就只有藏剑老人一人而已,他的剑法和内功都已达化境。可是二十年前藏剑老人突然销声匿迹,大概已不在人世了吧。
  继藏剑老人之后,现今武功最强者就是岭南神剑门天剑李观雨,他与魔教绝顶高手花行间激斗三天三夜,以一招雄风万里制花行间于死地,此役已成江湖上人所共知、津津乐道的一场决斗。而刚才那位南宫云便是李观雨的亲传弟子,他不仅尽得其剑术精义,而且家传武学同样也是出神入化,所以江南武林都称他为江南名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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